宋行文道：“爹教我……”

曲懷柔有些不耐煩了：“別總是把你爹掛在嘴上了，你爹已經去世了……不不不，我不是有意要這麽說，我只是覺得以後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。我必然不會約束你，從今往後，只有你自己，沒有宋大人與你。你無需按照宋大人的意願去活……”

宋行文認認真真看向曲懷柔，半晌不曾說話，他神色寧靜溫柔，宛如一池平靜不起波瀾的湖水。

這叫曲懷柔覺得自己方才的姿態太過於沖動，她不由放慢了語氣，道：“我沒有惡意，我只是……只是有些心疼你現在的模樣。可是我又……又找不到可以幫助你的方式。”

宋行文點點頭：“我明白的。”

“不。”曲懷柔輕輕的搖了搖頭：“你怎麽會明白呢。在我眼裏，你跟燕子一樣，你們都是最無辜的人，本不該受牽連。可我能做的，也只是讓你們留在我身邊，過你們想要的生活。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除了這些之外，還能做點什麽。我原本沒有想要收留你，因為說實話，我連燕子都照顧不好。再多出一個你，我怕自己會弄巧成拙……”

“娘娘，沒有關系的。”宋行文道：“我可以照顧好自己，還可以幫你照顧燕子。我跟她說過話，我知道她喜歡讀書，巧的很，我也喜歡讀書，自小便讀各種各樣的書籍。”

曲懷柔眨了眨眼睛，這個少年……優秀的簡直是不像話。

如此說來，留在荷花宮，這少年不僅可以當燕子的玩伴，還能做燕子的教書先生。這樣好的美事，她簡直打著燈籠都難找。

宋行文已經將菜全部摘好，打來水，認認真真的洗著，一邊跟曲懷柔道：“娘娘，風裏浪裏我都已經經歷過，可以說是從鬼門關爬出來的人。最害怕的時候，我已經熬過去了。往後我必須得活著，還得好好的活著，這樣才能看見那些殺害宋家的人繩之於法。我留在你這兒，住一間屋子，倘若什麽都不做，我反而受之有愧。”

曲懷柔看著他瘦弱的身子，不禁在想，日後在她這兒，可不能再這麽瘦下去，一定要多吃肉。這孩子一夜之間死了爹媽，本來就已經夠可憐了，他又這麽信任她，斷然不能辜負了他這一番信任。

待宋行文將菜洗好，已是沒有別的事可做，曲懷柔便領著他到了霍燕的屋子。

霍燕當時正坐在案桌前看書，見宋行文來了，高興的朝他招了招手：“宋哥哥，你是來找我玩兒的麽？”

宋行文走到她的跟前，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書，開口道：“你這個書太舊了，很多字都看不清，看的時間久了對眼睛不好，我給你寫一份可好？”

霍燕興奮的點點頭：“好呀好呀。”

曲懷柔整個人都呆住了，那書中很多字確實都看不清了，可是曲懷柔只當霍燕是用來認字，故而不曾在意這些細節。沒成想，這宋行文竟然觀察入微。難怪霍燕會說出那句能留在荷花宮會高興死她的話來。

宋行文轉頭看向曲懷柔:“娘娘，荷花宮裏可有筆墨紙硯？”

“有的。”曲懷柔在屋子裏翻了翻，將筆墨紙硯從一個角落裏都翻了出來，那上面還有一層層淡淡的灰塵。

因為自從她住進了邱淑喻的身體裏後，平日也不念書寫字，她擔心霍燕一不小心將那些東西碰撒，會將屋子裏弄的臟兮兮的，原本荷花宮就沒幾個奴婢，她不想麻煩的去收拾……可眼下宋行文來了，她以後還得多放一些筆墨紙硯。

她正這麽想著，就看見宋行文已經將宣紙鋪好，正在磨硯。他看向霍燕道：“燕子，喜歡念書是好事，但切不可死讀書，要學以致用才對。”

霍燕歪著頭看著宋行文：“宋哥哥，如何學以致用？”

宋行文道：“你看一首詞，覺得它美，能用手中的筆將它畫下來，能將你所居住的地方變成詞裏的模樣，便是學以致用。”

霍燕有些郁悶：“那會很難哎。”

宋行文笑道：“要是簡單，那做一個讀書人豈不是很容易的事了。”

霍燕撓了撓頭：“有哥哥跟你在，我一定能變成那樣。”

宋行文道：“我跟陛下想必，差的可是遠著呢，我能叫你在念書中得到一些樂趣，你可願意？”

霍燕點點頭：“願意的。”

宋行文跟她一邊說著話，一邊將墨已經磨好，他輕輕挽起右手的衣袖，用毛筆沾了墨，在鋪好的宣紙上寫著：

游好非久長，一遇盡殷勤。信宿酬清話，益覆知為親。

去歲家南裏，薄作少時鄰。負仗肆游從，淹留忘宵晨。

語默自殊勢，毅知當乖分。未謂事已及，興言在茲唇。

飄飄西來風，悠悠東去雲。山川千裏外，言笑難為因。

才華不隱世，江湖多賤貧。脫有經過便，念來存故人。

曲懷柔站在宋行文的身後，見他寫這古詩時，從未曾擡眼看一下手邊的舊書，這也就是說，這宋行文是早就會背這詞了。她不由往他身前又湊了湊，見他下筆蒼勁有力，那楷書寫的實在叫個漂亮啊！

漂亮的連她這種不念書的人都忍不住誇讚了。

“哇！宋哥哥，你寫字真好看！”

霍燕忍不住拍了拍手。

宋行文道：“那是你沒有見過寫的更好看的，我這字最多屬於中上水平。”

曲懷柔聽他這麽一說，不由好奇李肅寫的字是屬於哪個水平。她也是閑得無聊，才會忽然冒出來這種想法，那李肅又不靠寫字吃飯，寫的好與不好，又有什麽關系呢。

曲懷柔見霍燕對宋行文實在是崇拜的很，不由在旁開口道：“你不是最喜歡念書麽，你看看行文，寫的一首好字，人又玲瓏聰明，我將來不指著你能有大出息，就希望你能像行文這樣拿得出手就可以。”

霍燕連連點頭：“我會好好努力的，爭取成為像宋哥哥這樣的人。”

曲懷柔又看向宋行文：“那你就教她念書寫字吧，我就不在這兒妨礙你們了。”

“娘娘慢走。”宋行文頭也未擡，全神貫註盯著霍燕拿筆的姿勢，開口道：“手再往上一點點。”

霍燕便將握筆的姿勢按他說的改了一改。

“胳膊太高。”

霍燕擡了擡胳膊。

曲懷柔見霍燕如此聽宋行文的話，不由嘴角揚了起來。這宋行文原本就溫潤知禮，由他教導霍燕，那霍燕必然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。

思及此，她滿臉帶笑的出了門去。

【該詩非本人原創，為《與殷晉安別》，作者為陶潛。詩歌簡介：殷晉安任南府長史椽時居住在潯陽，與陶潛互為鄰裏，後晉安作太尉移居。陶潛作此詩以贈之。日後若文中有需要，出現的詩詞皆會在文外做一個簡單解說。解說來源《古詩源》（清 沈德潛），（崔晨曦校註）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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